从帐篷狗洞偷看的野孩子见斥木黎返回,急忙坐回到火塘边,殷勤地倒了碗水,将它送到斥木黎面前,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斥木黎接过喝干,盘腿皱眉片刻,双腿大张地躺在羊皮毯上,不一会儿便开始打起了呼噜。
野孩子侧躺在旁边,盯着斥木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低声嘟囔道,“ada你是ada”说完蜷缩在旁边,渐渐进入了梦乡。
“汪汪汪”乌拉犬们的猛吠声传来,扯得铁链哗啦作响。
野孩子从梦中惊醒,扑在酣睡的斥木黎身上拼命摇晃,又惊恐地用手掀起帐帘,却被阳光刺得眼疼,等他再次回头观瞧,才现帐篷外站着群人,为的诺托老爹依旧穿着那件破烂羊皮氅,上面的毛已经脱落了不少,破旧不堪,犹如他那张黝黑又布满褶皱的脸,而他身后的人们纷纷举起捧着肉干、皮毛,不停向前恭送着,似乎在祈求野孩子将这些接入帐篷内。
正当野孩子惊讶时,斥木黎将他一把推开,睡眼惺忪地掀起帐帘,走出帐篷道:“哎呀,诺托老爹,是您啊,快进帐篷。”他的声音带着慵懒和疑惑,好似并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
但蜷缩瘦弱的诺托老爹却面露惊恐,眼神悲悯地张张嘴,又无奈地垂下了头,随即又情不自禁地偷偷瞟了眼狗棚,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斥木黎急忙回头,只见乌拉犬猛吠猛跃,狗棚里脖子上缠狗链的木纲已经被勒得脸色青紫、口吐白沫,于是忙回身到狗棚前,甩开巴掌猛抽几个乌拉犬脑袋大骂道:“傻狗,闭嘴。”随即解开木纲脖子上的狗链,又掐人中又扇脸道:“你可不能死。”等木纲瘫软缓过气地“喔”了声,斥木黎才放心地抓着脚想将他拖出狗棚,却拖出半截尸身,于是忙换手抓着木纲的脚拖出狗棚,向满脸苦楚的诺托老爹解释道:“抓错脚了,那是个偷马贼,你儿子木纲没死。”说着上前将蜷缩的诺托老爹搀扶进帐篷。
受到惊吓的诺托老爹瘫坐在地上,用鼻子闻了闻斥木黎身上那股依旧浓重的血腥味,呼呼喘息良久后哆嗦道,“您想要什么?”说着突然身体前倾,瞪大那昏黄的眼睛死死盯着赤木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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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木黎惊愕片刻,低声道,“老爹,我知道雪雨湾外有很多人重金悬赏要我人头,但我来这里不是惧怕躲藏,而是只想有个存身之地,你们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说着愁眉不展叹口气。
诺托老爹垂着头,呆滞着三角眼,嘟囔中又好似带着些抱怨道:“赖罕家因你而被灭门,你又让哑巴木图反水,还赶走了巴萨?墨郁,而且从高地人手中救下那个野种,萨沙?格勒都说你是雪雨湾之犬,雪雨湾哪个人不是您的待宰羔羊?您说什么存身之地?”说罢怨恨般将脸扭向一边。
斥木黎压了压怒气,轻声道,“老爹话重了,都是讨口饭吃,曾经的‘飞鹰巴哈’拔督满不就是为了大家能吃饱而死吗?不过他是为了所有乌坎那斯部族,这个你比我清楚,而且萨沙老爹已经给你们留了余地,但为什么非要卷入这样的事情?”
诺托老爹眼神游离道,仿佛陷入了回忆中般固执道:“要是拔督满还活着,不会是这个样子,各坝子部族也不会分裂,大家更不会窝在这雪雨湾里”
斥木黎哀叹劝导道,“什么都是分分合合,即使是天选之人,也不会不朽不亡,您要接受现在的事情,像个真正的乌坎纳斯人!”
诺托老爹突然抬手,紧紧抓住斥木黎领口,瞪大眼珠凑近嘶哑道,“拔督满就像我的家人,但你知道拔督满是怎么死的吗?”说着眼神里充满了悲愤和痛苦。
斥木黎轻轻拨开诺托老爹的手道,“他是被曼丁人抛石机重伤而死,不是传言所说的被谋害,我当时替曼丁人牧羊,被裹挟进了滚儿山之战,是亲眼所见此事。”他的语气坚定,试图安抚诺托老爹。
诺托老爹往前探着身子,几乎失控地压低声音道,“但他是死在帐篷里,而且他的儿子小拔都又怎么会突然背后中箭而亡?就是有人想夺取巴哈的位置,你也知道他是谁,没人信任他,他根本没有他哥哥拔督满的魄力,他也担不起巴哈的名号,这才导致各部族分裂,你和他太亲近没有好下场”说话间悲愤开始不停哆嗦。
斥木黎无奈道,“我看到过健飞的鸟儿坠入雪雨河,消失在波澜中,我也知道很多拔督满的亲信因他辞世而受到牵连,就像赖罕,而且您好像也曾是拔督满的侍卫,你们的部族也遭到些冷落,但无论别人如何看待,萨沙老爹从来没有主动对这些人做什么,除非是他们因不满而做出触犯条格的事情,萨沙老爹才会”
“才会什么?”诺托老爹转转昏黄的眼珠,紧盯着斥木黎道。
斥木黎继续苦劝道,“如果您是萨沙老爹,您会怎么办?或者按照乌坎纳斯条格该怎么处置,乌坎那斯人有句老话‘人要想往前,就要直到抬头和低头’即使您不顾及自己,也应该为诺托部族那些年轻人和孩子想想。”说着诚恳关切地握住了诺托老爹的手。
“完了!”诺托老爹呼呼喘气道,“怎么办?怎么办都是杀头,孩子们不能,您您想要什么?木纲他是被”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旁边野孩子突然吼道:“你们放火,烧ada,该死,a、uha!”野孩子胡喊乱叫地扑向诺托老爹身上,却被斥木黎推到边上。
诺托老爹惊恐地侧脸望了眼斥木黎,眼眸花口吃道,“没没有余地了吗?我可以可以替他们去吗?五马分尸也可以!”说话间带着哭腔,见斥木黎迟迟不做声,诺托老爹眼珠乱转,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伸长脖子抬起扭曲的脸,凑近赤木黎耳语道,“不是我们,也不是木纲,是他逼得,是牧仁海他”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在害怕什么。
斥木黎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那件破旧却带着神秘符文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诺托老爹见他迟迟不做声,心中愈焦急,眼珠在眼眶里慌乱地转动着,像是两只被困住的老鼠。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急忙伸长脖子,那张因常年劳作而扭曲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费力地凑近斥木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斥木黎耳边耳语道:“不是我们,也不是木纲,是他逼得,是牧仁海他”
斥木黎猛地抬起脸,忙抬手打断诺托老爹道:“老爹,祸从口出我只需要个存身之地,你们诺托家也一样,要相信萨沙老爹,不能因为惧怕而犯错,那样可能会让马场附近没有人烟不是吗?”
诺托老爹呆滞地瞪大眼睛,呆愣了良久。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向前倾倒,趴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用脑袋不停地撞击地面道:“我的错,请放过诺托家的其他族人”
望着诺托老爹那悲呛至极的模样,斥木黎深深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搀扶起他,望着老人那布满褶皱沟壑的脸,眼神中满是动容道:“老爹、老爹,您曾经那么信任拔督满,也应该信任萨沙,他们是血脉亲兄弟,他们都是雪雨湾的神明,您不可以这样糊涂,即使除掉我这个所谓的眼中钉也只能让你们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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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托老爹像是受到了雷击一般,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脸,眼神空洞无神呆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完了,完了。”
看着诺托老爹那副仿佛要窒息石化的样子,斥木黎狠狠哎了声,转身在帐篷里的杂物堆中翻找了一番,拿起把匕扔在地上道:“我只是个被流放的囚徒,无论如何也不会怪罪牵连别人,这件事情就此作罢,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不过还望您自己截断引祸口舌,只要他不在胡言乱语,没有人会责怪到你们部族头上,等赤马巡逻队到了,我会和他们解释。”
片刻之后,诺托老爹像是从场噩梦中惊醒过来,反应片刻后,连忙对着斥木黎不停地磕头致谢,又忙不迭地捡起地上的匕,佝偻着身子,脚步踉跄地决绝地钻出帐篷,外面风声呼啸,只传来阵凄惨的哀嚎声,不一会儿,诺托老爹又掀起帐帘,随着寒风来到赤木黎面前,手上拿着半条血肉模糊的舌头,扔在地上,随即“扑通”跪俯身体,声音颤抖道:“您是我们诺托家的恩人!”
斥木黎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捡起地上那截舌头,毫不犹豫地扔进火塘,火塘里的火焰蹿起,瞬间将舌头吞噬,而斥木黎回头,面色肃穆狠狠道:“老爹,丢了什么,也不要再丢了善念,否则您的族人也将无立身之地。”
《努努录》:胁迫他人是如同以草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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