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像是一个快步的光团,滚动来滚动去,他看见一群婆子围屋外焦急等待,低声交头接耳,又见那满如小山的红馍馍渐凉,烛光忽明忽灭,逐渐融化间凝成一朵不动的烛花,他想看看屋里的景象,还不待推门而入,便听见一道破开寂静的高声啼哭……
像是哭在他的心里。
他的女儿出生了。
陈易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脚已不在落空,他在这世上,终于有了根基。
耳畔边,听到一道温和的话音:“易儿,若人能自成天地,又何须向外求法,千寻百觅。”
陈易心底骤然有了明悟,曾纠结于侠义,又困于京城樊笼,可这些都无关紧要,自己本就是个小家气的人,无论过去多久,自己所求的,从来只是一个家而已。
“是这样…就是这样……”
陈易喃喃自语,以自身为圆心,他的天地兀然开阔起来,延申至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他忽然飘忽不定,脚又踏地,天地愈来愈辽阔,他凝望远方,相隔千万里,长风刮过又一掠既至。
“我想去哪里呢?”
风从西来,又往东去,他凝神静听。
陈易轻声低喃:“心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炼神还虚,
我心即天地。
………
山巅。
风声嘶嘶,任天地异象,仍自狂傲摇曳的满地芒草,兀然一停,狂风也渐渐喑哑,万千芒草骤然深陷死寂。
接着,
一株株拔得笔直。
密密麻麻,蔚然奇观。
圈圈芒草振断,白茫飞舞,吴不逾豁然睁眼,浑浊苍老的眸子炸开一抹精光。
他转过身,一步踏出,巍峨如山般气势向外推开,万千芒草倾倒伏,但见错杂断裂间,一柄古旧森寒的长剑拔地而出,从后往前飞掠到手。
吴不逾远远眺望,又是一步。
天地一道奔雷,破向远方。
………
当空之中,天昏地暗,众仙见梼杌灭杀两位真君,俱是心神将崩,肝胆欲碎,两位真君来头极大,一位是龙门派第七代祖师,一位则是重阳观初代掌门,而这两位德高望重的仙人都受封“真君”之号,却死得如此轻易,他们又能如何,法台顷刻崩溃,众仙呆若木鸡,已忘了逃窜,然而,梼杌却僵立裂口处一动不动。
三息之后,众仙才回过神来,化作盏盏流光仓皇逃窜,待远去百丈,又仍见梼杌一动未动,方才各自停下。
好半晌后,有仙人像是弄清楚了什么,嘶声哭号道:
“两大真君舍生取义,用命诛了天魔!”
本欲回归天地为祸的梼杌突然身死,与两大真君的殒命几乎同一时间,那么答案显而易见,此话一出,刹那自众仙中传开,戚声四起,天地间一派哭号哀叹之声。
辉耀天地的法宝流光一时黯淡,那边却依旧剑气纵横,敬孤真君如痴似狂,梼杌出现他分神固然不错,但也只一刹那,此刻再陷厮杀,剑招与剑罡交错,砰然作响,杀得好不癫狂。
著雨一面应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一面眼眸扫了眼悬在远方的陈易,莫名气机自他身上蔓延开来,难以言述,不同寻常,她旋开凌厉侵袭的剑气,深深看上一眼,眉头紧紧皱起。
…自成天地?
著雨瞳孔微缩。
却在这惊诧的一瞬,敬孤真君下剑愈狠辣,两剑交击的巨响炸起,他破开著雨的剑招,长虹贯日,一剑要穿碎红衫女子心窝。
哗!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却是滚烫的灿金颜色,敬孤真君亲眼看见自己的躯壳往下坠去,剑仍向前,犹想杀之,但头身已不在一处。
天旋地转间,敬孤真君瞪大的双目倒映着白老人的背影。
吴不逾停于天地间,白当空乱舞,未曾回头,眉目给人行见奇峰、高山仰止的磅礴气势。
他直直凝望着面前的男子。
那人已持剑回。
天地间狂风陡止,彼此之间仿佛拉开一道孤耸如剑的无形绝壁。
白老人嗓音喑哑道:“你是冢中枯草,还是巍然高山?”
“枯草也好,高山也罢,”破开三品,一身武意臻至巅峰的陈易缓缓笑道:“都可俯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