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灿金色天眼触手可及间,一道的九尾虚影兀然横栏,单六目梼杌咆哮怒号,凶烈的气机熊熊滚涌。
那是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如同蜡烛融化到最后,一缕凝固的烛花,触之即灭,纵使如此,她仍横拦在那里。
梼杌嘶吼间,吐出含混不清狠厉字眼:“滚!”
浓郁阴煞的漆黑滚滚逼压,陈易的呼吸像是被截住一半,无形逼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涂山氏仍立在自己身前,她一步也不退,冒着点点光亮,要吞没陈易的黑暗都避开她去。
梼杌再度吐声:“滚!”
生着九尾的女人似觉好笑,不轻不重的话音响彻天地间:“舜帝在时,你们凶族早因罪流放化外之地,人神共证,如今竟倒反天罡来了。”
梼杌六目俱是血红,滚滚漆黑间嗖然探出一爪,要将那女人撕得粉碎。
女人不躲不避,手臂轻挥,九尾大张,佶屈聱牙的金文当空而出,陈易不知为何看懂了那神威赫赫的四字——天命殛之。
骤起雷霄,一道远雷破空,当头砸坠梼杌身上,血光蔓延,凶兽瞬间凄声厉嚎,通红的六目泊泊涌血。
梼杌犹想大肆咆哮,怒焰滔天,血液染得漆黑更加暗沉,它张开血盆巨口,拼命想将眼前虚影连同身后陈易一并吞没。
涂山氏冷冷道:
“我夫禹在世时,可无你等凶族立锥之地。”
刹那雷霄再起,如似鸿蒙初开时第一道闪电般,最纯粹的一道白光贯穿梼杌。
梼杌仍旧撑着血盆大口,犹想吞之,却在白光过后,顿时灰飞烟灭,缕缕魔气消弭于陈易洞府心湖间,眼前天地浮现出先前的蔚蓝色彩
陈易瞠目结舌,身形慢慢落回到湖水之上,渺渺水波涟漪荡漾。
他这时再回头望向涂山氏,方才许多异象哪怕不明就里,都一掠而过,他浑然不觉,直望着这个认作娘的女人,嘴唇嗡嗡,突然间好多好多话想说。
涂山氏身形通透,好似会随风而散。
可她仍转过头来,不像是好久不见,只是寻寻常常地唤出一声:
“还不过来?”
陈易回过神,眼眶兀地酸涩,勾唇努了努个微笑,本不想多哀戚,但终究还是抹了抹眼角。
好半晌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待到涂山氏的面容落在眼前,陈易失神看了片刻,嗓音沙哑道:“娘…”
涂山氏低低“嗯”了声,她姿仪飘渺,好似一不注意,就飘然飞走。
可她眉目依旧,水波潋滟间,又像永远都不走。
陈易不知第二句话该说什么,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倒是涂山氏有点不耐烦了,嗔怪道:“没几天不见,吃哑药了?”
陈易滞了滞神,无声笑了,好半晌后出声道:“那倒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涂山氏盯着他看。
陈易努嘴正欲辩解,还不待他开口,涂山氏就“哦”地拉长了音,摇了摇手指道:“你在外面认干娘了?”
陈易连声否认道:“这可没有。”
涂山氏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旋即道:“女人可以随便找,娘可不能乱认。”
陈易赔笑道:“不会。”
接着他下意识想朝哪里看一看,还不待他看到些什么,涂山氏便早有所料般道:
“不必想着外面的事,在这…全都慢了下来。”
话音落耳,陈易旋即收回视线,他也冥冥有所察觉,不知为何,在这洞府心湖上,外界都变得极慢极慢,时间就好似不再流逝。
陈易转过头,终于出声问道:“你…藏在我的魂魄里?”
涂山氏不遮掩道:“一点残魂,你走的时候,听你说补天的阴谋什么的,娘就留了个心眼。”
陈易微微颔,与他想的如出一辙。
当时安后曾说涂山氏有一点残魂留在世上,并误导陈易那点残魂在她身上,却反被陈易从细节处识破,自此便否认了涂山氏的残魂仍留于世的想法,只是当下再一想想,安后怎会无中生有地罗织一个极易戳穿的谎言,根本在于,她或许早就靠钦天监的压箱手段卜卦到涂山氏残魂的遗留,并且误以为在她自己身上。
“我还以为只是个…不着调的幻想。”陈易喃喃道。
接着他恍然记起,他曾特意问过周依棠,涂山氏会否有残魂存留,这前世之妻予以否定,也正是这点否定,让他那点念想断个干净。
陈易的思绪显化心湖间,涂山氏低头一看,便见那张略微熟悉的清寒容颜。
她似有所感,轻声叹道:“你最记得她了。”
“…没办法。”陈易也见水中画景,略有局促,厚着脸皮转移话题道:“娘,这凶兽到底为何而来,而且他好像…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