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贞娘走了两步,又回头添得一句:“皇上说姜家已非良配,为了不叫昭贵妃面上难看,我说了自梳不嫁。”
杨氏先还喜得双手合十直念佛呢,听了这话,好似一道焦雷劈在头上,不可置信地提高嗓子:“你说什么?”
秦贞娘正握着秦芬的手,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她用力捏了捏秦芬的手,只觉得自己也多些勇气,又将自梳的话说了一遍。
杨氏忙碌半辈子,先是忍了金姨娘,后头又忍了庶子,再后头又忍了那些莺莺燕燕,有一小半为的便是坐稳这正室的位子,给亲生女儿一个好前程,平哥儿尚还年幼,且还排嫡女在后头。
此时秦贞娘陡然说出自梳两个字,杨氏只觉得前头的辛苦都付诸东流,心好似被割了个口子,汩汩流出鲜血来。
“混账!混账!”杨氏心头惊怒交加,见秦贞娘面上冷静,她愈发觉得怒火滔天,忍不住举起手掌来。
然而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如今虽说了混账话,却也不是这孩子自己的错,杨氏舍不得打在女儿脸上,只恨恨地拍在秦贞娘身上,“冤孽,冤孽啊!”
秦芬也被这变故给惊呆了,她昨日听见秦贞娘说心中已有了计较,还生怕这四姐要犯了糊涂随姜启文私奔,谁知她拿的竟是这样大的主意,她竟要自梳!
如今这时代,自梳可不是嘴皮子一搭,说不嫁就不嫁,而是得守一辈子信,永世做在阁的姑娘——请安、守规矩、做针线,往后新媳妇进门当家了,自梳的女孩子,且还得向她们低头,没法子,得在人家手里讨日子过。
秦贞娘前头有秦恒这个庶弟,后头又有两个差着十来岁的幼弟,到时候得在三位弟媳手下讨生活,说不得当家作主的还是庶出弟妹,日子哪里会是好过的?
更不必说她出身官宦人家,自梳起来,叫家里和族人的脸往哪里搁?到时候,哪怕二房人不说什么,旁的人家也要想办法叫她出家甚至“病亡”。
秦芬再如何崇尚自由,也被秦贞娘的勇气给惊呆了,更被杨氏的暴怒给吓住了,她将母女两个左右看看,竟不知该劝哪个。
杨氏只觉得身上的衣裳有千斤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用力扯住衣襟,指着秦贞娘:“你给我回去思过!”
女儿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自梳的话来,杨氏还真不敢叫她改口,若是皇帝也下一道这样的旨意,杨氏可不是跟皇帝唱反调来着。
秦贞娘知道自己委实太过离经叛道,然而如今已是这样,也无甚可怕的,于是默默施了一礼,倒退两步走了出去。
秦芬平素有多少俏皮话,这时也说不出来,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句“太太勿要动气”,然后便行个礼告退。
杨氏才点头允了秦芬回去,忽地又把她唤住:“芬丫头,你和贞娘是最好的,你替我回去劝劝她。”
劝什么?怎么劝?
劝秦贞娘不要自梳了?她都已经在皇帝面前说下这话了,说不定明日就有道圣旨封她作什么元贞郡主呢,这事能叫秦芬几句话给劝回去吗?
劝秦贞娘不要气自己母亲了?这姑娘已是两难之下作了个最好的选择,这选择除了伤害她自己,其他人谁也没受伤,秦芬可没这个脸去责备秦贞娘。
她张一张嘴,想到杨氏的慈母之心,婉拒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只轻声应道:“是,太太。”
回到小院,秦贞娘倒不曾闭门不出,还有心思叮嘱小丫头们照应花草:“如今天热,这几盆兰花可不经晒,你们上午便得搬回屋里去,傍晚了才能再搬出来呢。”
秦芬从前一向觉得自己心大,此时却觉得,秦贞娘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于是杨氏的嘱咐也不提起,只端起笑容问一句:“四姐,今儿进宫可还顺?”
秦贞娘知道秦芬迟归,必是受了嘱咐要来劝自己的,原已备了一肚子话要答,谁知秦芬一字不问,她便也不说了。
姐妹俩这时,倒又多些默契。
“我今日进宫,还遇见皇上了呢,若不是皇上说起,我竟不知范离办事那样得力,听皇上的话音,案情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
“嗯。”秦芬虽替范离高兴,却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笑给秦贞娘看。
“范离这人,对你可当真是爱若珍宝,姜家的事是你去求他,他在皇上面前一字不曾露出,皇上竟以为,是我为着姜家的婚事才去求的范离。”
“这人……”秦芬才要摇头,忽地回过神来,“什么?皇上以为是四姐你去出的头?这误会可大了!你不曾说清楚吗?”
秦贞娘看秦芬一蹦三尺高,倒当真开怀一笑:“傻丫头,你嚷嚷什么?这里头有你的事难道很光彩么?到时候旁人议论起来,还当满朝文武都没用,要一个女子去管国家大事呢,更不用说你还是个未嫁的女儿,又是姜家又是范离的牵扯不清,是你该露面的么?”
秦芬却没顾得上理会这些,只一把握住秦贞娘的手:“四姐,你是不是因为怕这些,才对皇帝说自梳的话?你是怕连累了昭贵妃和秦家,是不是?”
秦贞娘不爱说虚话,闻言不曾否认,只轻轻反握住秦芬的手:“芬丫头,什么都不必说啦,你是个小丫头,怎么成天管这么多事?我瞧那范离能干得很,往后你的日子呀,不必如此操心。”
她说来说去只是说旁人,仿佛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重要,秦芬却愈发自责,她只觉得,只怕是自己那些所谓的现代自由的思想害了秦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