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被噎得无话可说,无力瘫坐在凳子上,又隔了好半晌才道:“玉琴,去问姨娘要烫伤膏送给五姑娘。”
玉琴嗫嚅着道:“听说恒哥儿身子不适,恐怕姨娘她……况且这么晚了……”
秦淑猛然站起身,用力甩出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得玉琴偏过头去:“还不快去!”
玉琴面上并无多少羞愤,只不过是略带了窘迫,捂着脸低头走了。
这么一下子,秦芬便看出来,玉琴恐怕不是头一遭挨打了。自然了,秦贞娘也看得出来,她一对杏眼亮晶晶的,直直盯着秦芬,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恐怕就要上来连珠发问了。
“嗤——”秦珮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笑声,待众人都投去目光,她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火方肉,歪着头道:“三姐看着美人似的,内里原是个母老虎,柯家的姐夫可惨喽!”
这话着实尖酸,却也有些俏皮,秦芬不由得抿嘴想笑,却见秦贞娘已板起脸,冷冰冰地道:“六丫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秦芬心中不由得苦笑,自己这位顶头小领导,可着实太难讨好了些,稍有不慎,便要惹得她不快,罢了罢了,她本来就是个“失恋”的中二少女,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以后自己还是少说话少做事,安身立命为上吧。
待晚上洗漱就寝,秦芬才发觉手上竟红了好大一块,比原先看着要厉害许多。金姨娘那里派了贴身大丫鬟金环亲自送了药膏,说上一车子好话,无非是求秦芬息事宁人,千万别将事情告去上房,秦芬原就不打算拿出去告的,金环求来,自然是点头应下,金环千恩万谢地才走了。
桃香取过一支银簪子,挑了那药膏出来,待要抹时,忽地又顿住了:“姑娘,这药膏能用吗?”
秦芬不意桃香的心思竟如此缜密,不由得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想不到小丫头还挺多心!”桃香看了看秦芬脸色,知道主子在和自己说笑,便挤了挤鼻子:“姑娘,我是认真问的,你还说笑!”
“这药膏自然能用,恐怕还是金姨娘寻来的好药,效用好得很,她想瞒下此事,自然巴不得我的手明日就好,哪会用药膏来害我?”
桃香侧头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便点点头,轻轻替秦芬上起药来,边抹边轻声道:“我虽跟姑娘的时间短,可是也知道姑娘是个急公好义的人,来上房前,姨娘和梨花姐姐来回地叮嘱我,要劝着姑娘好生和姐妹们相处,我原来还怕姑娘凭着性子行事,现如今看着,姑娘心里清楚得很呢,这样一来,姨娘可就放心了。”
秦芬一动不动地由着桃香上药,心里默默地把桃香的话做了一遍批注:急公好义,便是性子急躁骄纵;要和姐妹们好生相处,便是该捧着秦贞娘,踩着秦淑。她看了一眼桃香,也不知这些是她自己的话,还是徐姨娘的话,可是只瞧桃香对事态的判断,只怕这些话也有一半是她自己的意思。秦芬对于古人的早慧,有了更深的认识。
只不过,桃香是个半懂不懂的小丫鬟,虽然伶俐,大道理却不大通,待她上完药,秦芬便道:“今日我顶撞三姑娘,并不全是为了助着四姑娘,我是为了一个理字,你可明白?”
桃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疑惑地问:“什么理?”
“论嫡庶尊卑,论主客身份,晚饭时三姑娘都不应该坐上位,也不该吩咐人布菜,她不讲一个理字,四姑娘重身份不与她论道,我却不服她的行事,这才与她论道起来的。”
“姑娘就是姑娘,比我们做奴婢的见事明白多了。”桃香恍然大悟,上来替秦芬放了帐子,自家往旁边的小榻上躺着去了。
外头的夜色黑沉沉的,窗棂中无甚月光射入,窗下供着的一只青瓷大花樽泛着幽幽蓝光,晦暗不明。
秦芬对桃花只说了一半的话,还有一半,深深藏在自己的肚子里。她是个混了好几年职场的成年人,上房和绛草轩,便譬如她的新职场,初来乍到,若是被人看轻了,以后再要立起来也就难了。
秦贞娘虽然倨傲了些,却还算个公道人,大面上总是过得去的,秦珮是个小丫头,秦芬与她说不着话,可是秦淑却不同,她顶着个姐姐的头衔,又仗着定亲了身份不同,便想做妹妹们的主,秦贞娘那里,自有杨氏替她掌着舵,秦芬却只能靠自己。
今日这一出,为秦贞娘是其次,为自己才是首要,只不过这话却不能对桃香说,秦芬想了想身边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苦笑一笑,闭目侧过身,慢慢睡了过去。
第12章
往日休沐,秦览怎么也要外出拜会一番,这次却好似鹞子捆住黄莺脚,死守在杨氏身边,一时替她端茶,一时替她拿果子,闹得杨氏连家事也没法好好管,命紫晶问了婆子们无甚要紧事,干脆命各人散了,自家拿了本画册,往书房里看画去了。
秦览笑嘻嘻地跟了过去:“夫人好容易得闲,确实该把画捡起来的,夫人那一笔好画,为夫的也要自叹不如。”
杨氏深深凝一眼秦览,放下画册,慢慢地道:“我这些年忙着管家,哪还有闲心思画画?”
秦览今日竟似好脾气得很,说话竟很顺着杨氏:“夫人没空,不是还有咱们贞娘?贞娘的画,也得了夫人的真传,甚好。”
说起女儿,杨氏自然多上几句:“难为这丫头,说她骄纵吧,她又知道体察我这做娘的心意,她学画全是为了我高兴,自己倒不十分爱的。”
这话一出来,秦览犹不察觉,杨氏却不自觉心里发酸,上房与金姨娘那里暗流涌动,自己总是不大快活,女儿为了叫母亲高兴,也肯耐着性子磨那支笔,这番懂事,比那秦淑不知可人疼了多少,然而这里的内情,却不好说给旁人听,只有她这做娘的心疼罢了。
这么想着,便又不愿搭理秦览了,略欠身道:“女儿们该来问安了,老爷看过女儿们,也该去问问恒哥儿的功课了。”
秦览点点头,身子却不挪动:“恒哥儿自然该问,可是我只盼着夫人肚子里这一个呢。”
杨氏看了看丈夫面色不似作假,不由得疑惑起来。自家这丈夫她是知道的,或许有时不与自己多说什么,可是假话却也绝不会拿到自己面前来说,若说外头另有了一个,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她几乎觉得自己疑心错了,可是章来家的悄悄拿来的那方蜂钻花房的帕子,却不是能轻易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