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王回了王帐。
王帐暖和,不像寻常牧帐那样粗糙,铺了厚实的柔软裘绒,镂空的暖笼沁了梅花香,很洁净舒适,烛影在月下微微摇曳。
燕斩玦在门口站了站,等一身寒气褪去,他走到暖榻旁,伸手将陷在软绒里静静昏睡的人小心抱起。
他捧着谢痕,仔细托稳绵软头颈,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
黑瞳微微弯了下。
燕斩玦的眼底也露出笑,他抚摸谢痕的鬓角,轻轻吻泛着薄汗的额头,破而后立,谢痕服了灵药,毒在骨头里,向外拔毒是刮骨之痛。
谢痕已这样昏沉沉病了大半年。
有时吐血、有时痛苦到就在他怀里失去意识,最严重时昏睡了整整三个月。
但谢痕告诉燕斩玦说他会醒。
燕斩玦就相信。
燕斩玦这一生,被谢痕骗了不知多少次,将来或许还有不知多少次等着,但他早已想明白了,这些事根本不重要。
燕斩玦再也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他烧掉早就撕空的账本,谢痕说了他就信。
燕斩玦稍微哺喂给谢痕一点新酿的梅花酒,这酒里放了蜂蜜和葡萄汁,很清爽,用冰镇了半日,恰好能抵消暖笼火墙烘烤的燥热。
谢痕醒着么?燕斩玦不知道。
但谢痕不难受也不疼了,谢痕朝他微笑,安稳舒服地靠在他臂间,喉咙微弱动着吞咽,漆黑的眼睛里有烛火的影子。
这就很好,将来还会越来越好,燕斩玦也朝谢痕露出笑容,他轻轻抚摸着谢痕的头发,柔声告诉谢痕:“有几匹母马生了崽,都活下来了,有匹小马像云一样白,一点杂色也没有。”
谢痕的眼睛微微弯着,望着他,仿佛在认真听。
谢痕的身体很温暖柔软。
燕斩玦说:“我还捉了窝小狐狸,现在还野,等叫猎狗奶几日,乖了就抱来给你玩,谢痕,你想不想吃桂花糕?”
燕斩玦派人与中原贸易,买来几个厨子,让他们制作糕点、小吃,做那些名字精致风雅的汤羹。
燕斩玦喂给谢痕一盏“青霞雪梅羹”。
喂了几勺,就把汤匙放在一旁,谢痕的脾胃很弱,燕斩玦怕他吃多了积食,帮他轻轻按揉胃脘。
燕斩玦轻轻亲他的眼睛,睫毛微弱颤动,谢痕知道痒,微微偏头躲避,燕斩玦笑了,握住谢痕的手:“好了,好了,对不起,不闹你了。”
他把谢痕又往怀里抱了抱,脸颊贴着额头,手臂拢着肩膀,谢痕在他胸前静静呼吸,这是世上最动听的风声。
“谢痕。”燕斩玦说,“你若是再不醒,我就和你拜堂成亲,你知道,我是会把你打扮成新娘子的。”
他低头,看微微弯着的黑眼睛,自己也觉得太幼稚意气:“……好吧。”
“我是在吓唬你。”燕斩玦说,“我太想念你了,谢痕,我昨晚梦到你和我吵架,梦太美了,我怎么都醒不过来,我以为我很生气,又以为我很高兴,结果原来是在哭,结果只好半夜去敲冰块敷眼睛。”
燕斩玦低头,滚烫的眼睛贴在凉润颈间:“谢痕,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种的花开了,你应该看一看。”
他轻轻亲谢痕的眼尾,亲韶秀的脸庞,谢痕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已经不再那么瘦骨嶙峋,不再像是随时都会碎裂。
他抱着谢痕出神,心想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哄骗那些梅花以为冬天还没过去,再多开几日、等一等谢痕。
这么想着,他听见很轻声的笑。
燕斩玦愣了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谢痕的胸腔分明微颤,他倏地抬头,这双漆黑眼瞳变得灵活。
谢痕含了笑,有恃无恐,还是中原狡诈善骗的亡国之君,燕斩玦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好了。”谢痕说,“我醒着。”
谢痕醒了三日了。
趁着燕斩玦不在的时候,谢痕独自练习说话,练习重新操控身体,已经能够把话说得很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