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我父亲,从小听到的只有'骗子'这个词。”庄程的声音平静,如无风的海面,“都说他骗了我母亲,把她的人生毁掉後就消失不见。”
他停顿片刻,目光落在远处被烧焦的墙壁上,仿佛那里藏着记忆的碎片。一个不到二十一岁的女孩,未婚,在所有人的唾弃和压力中选择生下庄程,她的勇气究竟从哪来?她值得为一个骗子付出自己的人生吗?
“你恨你父亲吗?”明桀轻声问。
庄程摇摇头,“不了解,也就无从恨起。小时候会偶尔会好奇,他是个什麽样的人,为什麽会抛弃我们?”庄程收了收情绪,“不过付瑶的事给了我一个新主意,万一,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呢?十年後付瑶才告诉我她有过我们的孩子,但是我母亲没有机会告诉我父亲,她有了我。”
庄程不想承认,这个念头让他振奋了一下。他从一个父亲不要的孩子,变成一个父亲可能不知道存在的孩子,这个差异会改变他对自己的认知。
“那你想过要去找他吗?”明桀鼓励他说,“去当面问问他,当年为什麽离开你们。”
庄程被这个提议震惊,他当然有想过,但是他知道这会让外公外婆难过,而且从内心里,他害怕自己找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如今,再也不会有为此难过的人。他在世上是孤零零一个人,和一个未曾谋面不知在何处的父亲。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盒盖内侧,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那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凹陷,仿佛藏着某种秘密。庄程屏住呼吸,轻轻用指腹摩擦,一层用来掩藏的膏体缓缓剥落。
当那行隐藏已久的字迹出现时,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如果你愿意,我在千湖之岛等你。——杰
两人都被这突然发现的秘密愣住了。
三十三年,这个八音盒陪着他三十三年,他竟然从未发现这个秘密?!
这是他父亲留给他母亲的信息,而他母亲一直没看到。
(谁他妈留个信息那麽隐秘?地下工作者吗?!)
“卡纳达有个千岛湖……”明桀幽幽地说,又觉得不太可能。
“我知道国内也有一个千岛湖。”庄程比他要坚定得多,“湖岛市。”
这个地名一出来,明桀瞬间吸了一口气,紧张地问,“你父亲……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庄程说,“只知道姓程,我的名字就是我父母的姓。”
程青之……明桀被脑海里的念头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庄程竟然是程青之的私生子,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人。他隐约记得聂斌说与程青之生子的女子是个舞蹈演员。庄程的母亲,也是跳舞的。
“可能叫程杰?”庄程看着八音盒上的落款,“落款只有一个杰字。”
明桀松了一口气。对,确实,不然也太巧了。程在湖岛市可能是个大姓。
庄程觉得在这样的废墟中第一次知道父亲留下的信息,一定是某种啓示。明桀曾经问他为什麽不向自己的父亲复仇,而要伤害自己。他无法恨一个没见过的人,也就没有强烈意愿去找他。
而今,也许他该尝试去寻找自己的父亲,看看是什麽样的人给了他生命又放弃。
庄程走向那个上锁的房间,如今一切已暴露于日光之下。里面虽然已被烧毁,但意外的空旷,并没有多少家具。庄程之前从未踏足过,也就无从怀念。
他在废墟中找到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没有钥匙,只能决定先带回去。
“走吧。”庄程最後看一眼废墟,向楼下走去,“这里的东西,都已经毁了。”
也许一场大火,让他彻底地接受了一个事实:他的父亲母亲,外公外婆,真的已经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从此以後,他就是孤身一人,与死亡正面交锋。
明桀跟在庄程身後,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那是一个脆弱无比同时又坚韧不摧的身影,让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报复的正当性。
付瑶当初用庄程的身份欺骗了他,报复的对象本该是付瑶,而不是眼前这个同样被背叛的男人。他为什麽这麽不可理喻地迁怒于庄程?明知道直男不可惹,还要追求他?
站在这片被烧毁的废墟中,明桀第一次真正直视自己内心的阴影。他内心深处是否想靠近庄程?为了证明自己不再是被直男伤害的那个小男孩,他选择了用报复来掩饰内心真实的渴望?
越是接近庄程,他越难以抗拒对方的魅力。庄程的冷漠与火热,坚韧与脆弱,互相交织,让他那些用算计武装起来的情感防线,正一点点瓦解。
明桀开始意识到,他似乎想要这个男人,不是为了报复想赢取庄程的芳心,而是真正的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