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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谈（第1页）

是夜，梓青自窗中飞入，化为人形，坐于桌旁。在她对面，苏澈借着昏暗的油灯单手捧着一卷竹简读着。

“你还是来了。”

梓青颔首。

苏澈的脸藏在书后，不知表情。风吹动灯火，将影子吹得一晃一晃。

“我知道你会来，但我更希望你不会来。”

梓青默然。

神视修行，观过往未来，览九州四象，知之甚多。智者云知者愈多，惑生愈多。

苏澈放下书，脸上是一抹若有若无的苦涩。

“本座说过，若有疑惑，可来问询于我。你便问吧，若有所知，本座自当为尔解惑。”

于是梓青开口道“梓青欲知，梓青从何而来。”

苏澈答曰“玄翎一丝骨血，传承至今。”

梓青又问“何为玄翎？”

苏澈答曰“世之谓玄翎，凶禽也，曾纵狂风卷一海之水，使水中鱼龙无栖身之处，却使得人间境洪水滔天，飓风肆虐，杀人无数，造业无数。”

“那主人认为玄翎为何？”

苏澈起身，面西望向窗外月色。

“昔天地初开，轻清者上浮为天，重浊者下沉为地。天地交泰，阴阳负合而生万物。又过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三才已定，五仙归位，走兽归麒麟管，飞禽伏凤凰辖。凤凰生二子，一曰朱雀，镇南方火德宫；一曰玄翎，性乖戾凶暴，亦不似凤凰朱雀司火，而纵狂风穿五岳，过四海。又十二万九千六百岁，玄翎得二子，乃雌雄二孔雀。一日二孔雀嬉于林中，恰遇人族狩于山中。雄雀为护雌雀，身中三箭，为人所获。”

“后雌雀回山报知玄翎，玄翎性虽乖戾，却怜子甚。闻知亲子为人族所害大怒，纵狂风瞬息至东海，卷一海之水于九天之上，使坠于人族所居之地。狂风暴雨肆虐九九八十一日而不止，人族被迫弃田毁耕，迁于高岭之上。其间死于狂风，洪水，饥馑者，不计其数。后有大禹治水一十三年，引百川之水复入东海，方才得息。彼时未有仙佛，玄翎此举，惊动神王，亲自下凡将其诛杀，神魂贬于九幽之下，永世不得超生，以惩其过。”

“玄翎虽诛，然百兽多有不忿，以神王偏袒人族为由，掀起大战。此一战几灭尽诸天万界所有神兽血脉，亦使神王无力再统万界，于是仙佛始出。雌雀经此，愈发憎恨人族，故以人为食，直至为佛祖释迦降伏，封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故世传孔雀好吃人一说。”

苏澈转过身来“此为上古秘辛，不传于世。但你既为玄翎后裔，理当知晓。不知于你看来，玄翎为何，初代神王为何，掀起战争的七十二兽王又如何？”

梓青思忖一番后回道“玄翎虽性情暴戾，但怜惜骨血乃世之常情。此番虽是有过，但人族亦多有冒犯，受诛伏法已是足以抵罪。却是不当再将其神魂拘于幽冥黄泉之中，受万世之苦。”

闻得此言，苏澈面露苦笑。

“世人皆传神明爱人，但若神明真只独独偏爱于人，又岂会容各方鬼魅妖魔存在？太古时期，人族势弱，时山伏混沌，天纵穷奇。野驰梼杌，海居饕餮。千百灵兽视人为血食，甚有朱厌挑动人间刀兵，无支祁祸乱江河水渊。神王诛玄翎，贬其魂于九幽，意在威慑百兽，勿要再胡作非为，却不想诸方兽王自以为羽翼丰满，竟倒行逆施，悍然向诸神宣战。自那以后，诸般恶鬼贬入西方，受血海刀山之刑，称之修罗境。千万凶兽封于北方，捱饥寒交迫之苦，称之苦寒境。余下人族残部与一众祥瑞之兽皆居于东海以西，长城以南，划为人间境。”

“说来可笑，”苏澈忽的嗤笑一声，“世人皆称玄翎凶暴，但除去为子报仇而引发的山海大劫，伤于玄翎一脉的人族屈指可数。称其凶暴，不过是其天性如是，且其母凤凰乃诸般瑞鸟之首。世间诸般事大抵如此，恶徒一生造业无数，将屠刀一放，便是立地成佛。而慈悲者一生苦修行善，一朝迷眼失足，便会被打入万丈深渊。玄翎也好，诸天万般神兽也罢，不过是一位神王，几只兽王之间相争博弈之棋子。操盘者为一局得胜而沾沾自喜，却从不计较棋盘之上一子一地之死活得失。”

梓青闻言，沉默不语。良久，梓青又问“那，主人又是何人？来到这人间之中，又欲何为？”

苏澈闻言，只道“我乃天地之间，沧海之内。无名一粟，无主一尘。所来此地，不过欲借一浮生，避一浮生。”

梓青站起身，走到苏澈面前。

“这不是梓青想要听到的。”

苏澈语气骤然严肃“但你想听到的，未必是你能听到的。世间万物，凡有所求，必有代价。你当真认为，听到你想听到的代价，是你所能承受的吗？”

梓青不语，两人相对无言。许久，梓青方才说道“梓青此身，皆由主人所赐。若主人所图无悖于梓青良知，自当以一腔热血而报。若主人所图乃奸恶之事，亦不过报以一死，以命还之罢了。”

梓青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劲风袭来，苏澈将手紧紧扼住了梓青白皙的脖颈，将她抵在墙边，双眼死死地盯住她的面颊。梓青面色涨红，呼吸急促，却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苏澈想从她的神色中读出些什么，看到的却只有倔强。

眼看梓青将要气绝身亡，苏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终是松了手。

梓青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剧烈收缩，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似有一股热流自背后涌入。

苏澈站在梓青身后，一手扶于梓青腰际，一手抵着她的后背，精纯无比的真气自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梓青体内。

“没想到，身边相伴万年之人，却不如一只初诞灵智的鸟兽忠心。”苏澈摇头自嘲道。

“梓青，你既有这般决心，那便谨记吾名，本座乃三十三重离恨天上诸天万界玄穹上圣帝君，吾名，东方初晨，吾号，离天。”

梓青心中一惊，正欲再问，却只觉思绪昏沉。一阵困意袭来，梓青便失去了意识。

苏澈在她小腹丹田处轻轻一点，青光闪过，梓青便化作原身伏于案上。苏澈将她捧于手中，置于软榻之上。心中自久久难平。

久卧无眠，起身推窗，但见群星隐晦，皓月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