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白无辛觉得这么个低阶鬼影对他一个一等白无常造不成什么威胁,但凡事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他目不斜视盯着老头,身子往后仰了仰,问陆回:“说起来,方婶家的这俩鬼影,也是咱俩看见的第一个鬼影吼。”
“是啊。”陆回说。
“那他大半夜转过头来,大概是有什么深意。”白无辛说,“毕竟创造者在想什么,从鬼影身上能看出来点儿。”
创造品身上能一定程度地展现出创造者的思想——这话不仅适用于阳间的艺术创作,在各个领域都很通用,在地府也一样。
鬼影也好,自制的法器也好,什么都好,凡是被做出来的东西,都能一定程度上展现出来做它的人在想什么。
更别提他们做的是这份玄乎工作,造出来的也都是玄乎东西,能体现出来的事物和思想,就更不会浅薄了。
白无辛本来想睡一觉起来,明早好好研究研究这群鬼影的,万万没想到大半夜就被逼着上班了。
陆回盘坐在他旁边,道:“但是造这种糊弄活人用的鬼影,用不了多少力气的。没多少灵气的话,也体现不出什么东西来。”
毕竟这老头晚上的表现十分死气沉沉,跟块死木头一样动都不动。
“也是。”白无辛说,“那……”
“名字。”
白无辛到了嘴边的话一哽。
他看向老头。
刚刚的话语声僵硬沙哑,是老头发出来的声音。
白无辛皱紧眉:“名字?”
老头木木地盯着他,嘴唇微动:“名字。”
“名字,”老头说,“名字,名字,名字。”
他只重复这一个词。
白无辛爬了起来,没说话。他知道这种没灵气也没智慧的鬼影,跟他说话也是白搭,只能等着他自己往外蹦词儿。
老头念叨半晌,终于蹦了新句子:“我叫,什么名字。”
“你,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老头说,“我是英雄,没人记得我。”
“我仍然死无葬身之地。”
“我是万千无籍白骨的一具。”
“我知道,微不足道,但我,不行。”
“我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很,羡慕你。”
“你,不认识我。”
“我,没有名字。”
老头闭上了眼,脑袋慢慢转了回去,关机了。
黑白无常无言地看了他小半分钟,最后默默转过头,互相看着彼此,沉默了很长时间。
半晌,白无辛开了口:“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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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婶一大早就起来了,她煮了一锅稀粥,端着拌好的黄瓜豆皮粉条和四五个茶叶蛋,还有五六个馒头上了桌子,招呼着两个人吃饭。
她刚坐下,就看到白无辛坐在炕头,两捋漂亮剑眉皱得跟麻花似的,眼睛周围一圈有点发青,低着眼睛深思着,愁得跟想了一晚上十张高考数学大卷的最后一道压轴题一样。
“咋地了这是?”方婶说,“没睡好啊?”
“不是。”白无辛说,“你老头给我留了个疑难杂题。”
方婶:“?”
陆回起身给白无辛盛了碗稀粥,放到他跟前,道:“你别听他瞎说,他一天到晚乱说话。你吃饭,别理他,谢谢你给我们做饭了。”
“害,有啥的,做多少饭不是做呢。”方婶说,“吃吧,吃完我告诉你们菩萨的事情。”
白无辛一愣,讶异道:“你要跟我们说啊?”
“嗯。”方婶说,“昨晚上我想过了,我觉得还是把菩萨收了吧,这么下去,的确是不行。”
她端起碗来喝粥,没说为什么,只是眼眶红了。
她没有说,俩人也没多问。白无辛捧起碗来喝粥,刚喝半口,一颗被剥好了的茶叶蛋就放到了他面前的空碗里。
白无辛眉角一跳,放下碗,看了眼陆回,道:“你能别操心我了吗,天天照顾我跟照顾个路不会走床不会爬的小孩儿似的。”
陆回说:“你可不就是小孩。”
“少来,天天就知道操心我。”白无辛说,“吃你的啦,我给你盛粥。”
白无辛起身来给他盛了碗粥,放到他面前。
陆回撇撇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