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断续续地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当,自己,是什么!英雄吗……啊!?”
“小瞎子……死残废,狗瘸子!!”
村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张大嘴,用力地喘着气——他上不来气了,不知道是被白无辛气的,还是伤到了什么地方。
他大笑着说:“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你以为,他为什么……不跑了,要回来……”
“他被杀,的时候……自己说了,”村人咽了口血沫子,“他说……”
……他说。
他说,因为我哥腿脚不好。
他说因为他跑不快,他身体不好。
他说我哥不愿意死得下贱死得脏,他想干干净净,他想站着。可是这儿有一群畜生,不会让他站着的,没关系,那我就替他下贱。
他说我当我哥的垫脚石,你们谁也别想让他跪下,谁也别想拿他换米。
村人说完就哈哈大笑,他大骂着,骂白无辛自以为是,猪狗不如,难听的字句嘶哑得像外面的雨。
“你怪,怪我们,干什么!?你有什么,可怪的……不都怪你,自己!”那村人说,“你若不是个……瘸子,你若,能跑得比他快,你若不是这妖孽模样,你若不是个死残废蠢瞎子……你俩何至于此!?”
“都是你害的!”
“都是——”
白无辛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一脚踢在他脸上。
那男人当场便昏死了,一个字儿都再说不出来。
白无辛拖起他的后衣领子,把他拖了出去,暴晒在外面的雨里。
他又拖着残废的腿,慢吞吞地回到屋子里。
他看着屋子里的人,又看了看地上煮好的肉,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
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不解气,他又再次狠狠抽了一下自己。
直到反胃感全消下去,他才收了手。
站在原地想了想,他再次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去,回到自己的小茅草屋子里,把当年裹行囊用的麻布翻了出来。
离开时,他四处环顾了一圈。家里和他跟陆回上次一起离开的时候变了很多,这几日下的大雨把房顶上一半的茅草都给浇掉了,整个房子一大半都是露天的,滂沱的雨下得很厉害,轰隆隆的,跟打雷一样。
白无辛看着这一切,风把他乱糟的头发吹得轻飘。
他看着桌子,凳子,墙角,还有破掉的房顶。
他想,桌子是陆回做的,料子都是俩人上山一起去砍的柴。房顶上的茅草一开始铺不好,早上的时候总是从房上滑下去。陆回怕白无辛摔下来,不让他弄,总是自己爬到房顶上去铺。
白无辛爱坐在屋子里抬头看他忙活,陆回每次一低头跟他对上眼神,也不说什么,只会朝他一挑眉,嘱咐两句废话,就回头继续铺他的茅草。
可是滂沱的大雨浇掉了茅草。
哪里都没有陆回,哪里都是陆回。
白无辛心里激不起任何尘埃地看着这一切。很奇怪,他甚至一点儿眼泪都流不出来,他不知道这为什么。
他还是觉得自己疯了。
只是雨好像下大了,风也大了,吹得他整个人都很冷。
他带着翻出来的破麻布回了村长屋头里。村子里其他人听到动静都跑过来了,正在屋里关切询问那些人,有人还正咬牙切齿地骂他是个疯子。
白无辛一进屋子,这些人又立刻噤了声。
所有人都立刻连连后退,惊恐万分,紧闭着嘴巴,一句话都不敢当着正主的面说。
白无辛沉默地走进来,走到那洒了一地的煮肉前,跪下去,慢慢地把那些肉块捡起来,放进行囊里。
捡够了,他又往后边爬过去,爬到一开始他进来时踩到的陆回的血上,他们杀他时剃掉肉后的零碎骨头掉在这片地上。
白无辛把这些也捡了起来。还有陆回一直带着的,很久很久以前,他小娘留给他的一方小帕子。
肉香味混着血腥味,恶心地在鼻尖上萦绕。白无辛越倒腾这些,手就越抖,脑子里嗡嗡作响,乱七八糟,过往不停回旋在他的脑子里,让他想死的和让他想活的都一起交杂着,笑声哭声各自回响。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猛烈,占据了他整片脑海。
白无辛两手猛一拍地面,气喘吁吁地大喘气。
他头晕目眩,手抖着,饿得要死,却十分想吐。
他撑着地面的双手痉挛颤抖着缩紧,握成拳头。
他受不住了,他咚地一声把脑袋磕在那片鲜血之上,两手死死抠着地面,从喉咙里挤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哥。”
有人叫他。
白无辛回过神来,往旁一看,陆回站在那儿。
方婶子吓得泪流满面地站在他后面,所有人都被他的发疯吓得不轻。
只有陆回很平静。他跟以往一样,很淡定地向白无辛伸出手,说:“回来吧,火要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