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后,离老太爷的大寿如期而至。
时值深秋将尽,京城的天空染着一层铅灰色的寒意,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离府门前的青石板上,又被仆役们利落地扫去。
明明是个萧瑟的季节,天下富离家,硬生生辟出一方锦绣乾坤来。
近午时分,离府门前车马喧嚣,各色华盖轿辇碾过铺了红毡的街道,轿帘缝隙间隐约可见貂裘锦绣。仆从们裹着厚实的靛蓝棉袍,腰间却仍按规矩扎着猩红绸带,在冷风中呵着手唱名:
"工部尚书李大人到——"
"卫国公府献紫貂皮十二张——"
"东阁大学士携御赐暖炉贺寿——"
家丁们忙碌地接待着贵客,穿亭过院,而庭院中本该凋零的花木,此刻竟被巧匠以绢花替代——洛阳姚黄、扬州琼花,甚至还有南海罕见的红珊瑚树,皆裹着细碎冰晶,在阳光下璀璨如真。
这幅做派,自然引得人不禁咋舌。
宴席设在暖阁,因为离老太爷年事已高,分外怕冷,因此地龙烧得极旺,猩红地毡上又铺了层西域进贡的驼绒毯。席面器皿皆带暖意:一品大员用的是嵌珐琅的手炉杯,茶汤滚烫;次一等的配着银丝编就的暖盘,底下暗藏炭火;最末等的案几也摆着热腾腾的铜锅,煨着老参鸡汤。
离老太爷裹着玄狐大氅端坐主位,那狐裘油光水滑,领口缀着龙眼大的东珠,衬得他面色愈红润,手中捏着一只打磨得极薄的白玉酒盏,有侍女捧着鎏金暖壶添酒,酒液倾出时腾起白雾,是用温泉煨过的陈年花雕,而在光线的照耀下,竟然能透过酒盏看到酒波荡漾。
“我老了,怕冷,不能连累诸公陪着我一起受罪。”
此话一出,八名壮汉抬着冰雕寿山入场——那冰是冬日窖存的北海寒冰,雕作蓬莱仙境模样,遇暖不化,反而因温差凝出缕缕白雾,雾中金箔飞舞,恍如仙境。
“离少师好手段!”有宾客指着冰雕惊呼,“这寒冰竟能抗住地龙热气!”
正热闹时,宫里天使冒寒而来,为的捧着一个被明黄绸绢盖住的东西,“陛下口谕,赐离爱卿辽东火狐裘一件!”
离老爷子叩谢恩,玄狐裘扫过地面时,露出靴尖上两颗龙眼大的南珠。
离家是天启最大的肥肉,所以皇位上的人,就是离家的保命符。
离老爷子捻须微笑,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宾客中最尊贵的几人,怀王、晋王、唐王。
原本以为是兄弟阋墙,没想到啊,竟是一场叔侄之争,晋王反而成了里面最蠢的一个。
若是当初早识破局面,他还会不会将家族的命运都押在叶垂云身上?
离老爷子眯着眼,其实心明眼亮,他望着神情倨傲的怀王,此人城府极深,又行事阴鸷,没有善念,易走极端,为臣者选君,自是看底线处。
怀王,没有底线。
“下一,由离家洛水旁支,为老太爷献舞!”厅堂中,响起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
舞乐声顿起,十名身着玄色劲装的舞者踏着鼓点入场,面上覆着青铜兽面,腰间悬着短剑,步伐整齐划一,竟有几分肃杀之气。
“这是何处的舞团?”怀王朗声问道。
离老太爷眯着眼,指尖在玉扶手上轻敲:“老朽也不清楚,大概是旁支子弟练来玩玩,上不得什么台面,给各位看个新鲜。"
话音未落,鼓声骤急,不过十名舞者,竟跳出了战场狼烟的气势来,离老太爷笑道:“这是祝寿啊?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