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位穿戴文雅的老先生在群众中听了一会儿,拨开众人趋前向黑蛋劝道:“这位老乡你就忍一忍吧!礼仪之邦以礼服人也,岂能逞武力以代礼仪乎?圣贤曰:忍者仁也,仁者以息事宁人为善也。”说着还重重地加了一句,“咱中华民族向来对外邦以忍让为荣!以和为贵呀!”
这位老先生是学堂里颇有点儿名气的儒学大师,很受学生和人们尊敬,据说还常常被县里或省里的学府请去讲授儒学,听者甚众。
旁边有几个人也跟随着说道:“就忍一忍吧!光棍儿不吃眼前亏哇!”
黑蛋怒吼道:“你们能忍我不能忍!日本人都欺负到咱头上啦,都骑在咱脖子上拉屎撒尿啦,还忍个毛哇?!”
那位国学大师听了连连不屑地慨叹道:“村夫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如此粗鲁无礼,夷邦小觑哉!”说罢摇晃了几下装满国学的脑袋,背着双手挺胸阔步离开了。
“甄阎王”甄保长躲在人群里面带奸笑,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小声说道:“我看你胡黑蛋有多大能耐,不就是会蹦跳几下耍耍绳子、抬抬轿子、逗逗狮子,竟敢在大日本帝国老爷面前装英雄!”并贼头贼脑向荷花儿那儿瞄了一眼,“在古寨你们不把俺保长放在眼里,你们要是敢惹着大日本帝国的老爷,够你们喝一壶的!”
这时日本人狞笑着“唰”地从后背抽出了东洋倭刀,明晃晃的长条倭刀很张扬地在空中“嗖”划了一道弧形,像一道晴天的闪电晃眼刺目……这个日本武士浪人是故意吓唬中国老百姓。
周围的庄稼人像一群鸡仔遇到了凶恶的大蟒蛇一样,“哇”的一声恐惧地后退起来,都害怕长长的洋刀伤着自己。
有不少壮汉撒腿就往后跑,有几个壮汉跑得慌张互相腿脚绊着摔在了一起,他们互相埋怨着爬起来仍然恐惧地向后边跑去。一边慌乱地跑着,一边嘴里声音颤抖地说着:“够吓人啦!真够吓人啦!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刀啊!这洋刀明亮得刺眼!咱中国哪有这么厉害的刀哇?!要是杀人准像切瓜剁菜一样。”
只有荷花儿猛然向黑蛋身边冲来,用力拉着黑蛋不问二三就走,黑蛋急得高声叫了起来:“松开手!不要管我!你也管不了俺黑蛋!你快回去!根儿还等着你送饭哩。”黑蛋两下就把荷花儿紧拽着的手甩掉了。
日本浪人调侃似的呵呵笑道:“花姑娘地不要地害怕地!我地这把刀不杀胆小鬼地!大日本帝国的武士就是杀你们地勇士,也要地杀个体面公平地!”
荷花儿急得松手哭了起来,只好又回到人群里。
这时候人圈儿里只剩下黑蛋、翻译和那个日本武士浪人,还有一头拴着绳子的老公羊。
日本武士浪人咧着大嘴向近在咫尺的黑蛋伸出了大拇指:“你地这个地!”
黑蛋歪着笑嘴儿向日本浪人伸出了小拇指:“你地这个地!”
瘦削文静的翻译悄悄向黑蛋使了个眼色,可能是让他赶快离开的意思。因为这个翻译十分了解日本武士浪人的武功,他断定要是两人交手,这个勇敢的中国同胞的性命难保。
黑蛋明白翻译的意思,但视若无睹不为所动,眼睛斜着日本武士,眼光里充满了鄙视与不屑。
翻译又很明显地向黑蛋使了个眼色,黑蛋的无言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翻译随即无奈地嘘出一口气来。
日本武士浪人向翻译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日本话,翻译立即忙了起来,扬起细细的瘦脖子向人街市上大声喊道:“保长在哪里?甄保长在哪里?赶快到这里来!不来或来迟了日本人要向你问罪的!”
此时甄保长和他那几个狗腿子躲在卖粉条车子的后边,听到这话可真把“甄阎王”吓出了屎尿,跟随他的几个狗腿子,用惊惧的眼神呆望着“甄阎王”嘴里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都是兔子胆!你们害怕个屁!又不是日本大老爷要杀我!”他向马仔骂道,“咔咔……”他干咳了两声自己为自己壮了壮胆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万一俺摊上啥事儿好有个帮手。”说罢他就忧心忡忡地钻出了人群,他的几个马仔扭身撒腿跑掉了。
“来啦!来啦!俺这就来啦!”保长向提着倭刀的日本武士浪人小心谨慎地深深鞠了一躬,又向翻译鞠了一躬,斜楞着眼珠儿瞪了黑蛋一眼。
“日本贵宾要与你们这里的卖羊人决斗!”翻译向保长交代道,“要你保长做个公证人,双方自愿,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若日本人战败了就向对方赔礼道歉赔偿鸡蛋,若卖羊人战败了就跪地向日本人请罪。”翻译最后呵斥道:“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啦!俺完全听明白啦!”保长连连弓腰点头,他又想了想小声问翻译:“不过……要是卖羊的人战败了,他不向大日本帝国老爷跪地请罪可咋办?俺小小的保长可担不起这个天大的责任哇!”因为甄保长深知黑蛋天不怕地不怕的犟牛脾气。
保长小声向翻译说话就是害怕黑蛋听见,可偏偏黑蛋听得清清楚楚。
黑蛋心里骂道:”你这个孬孙儿!你是日本人的杂种?!”这时黑蛋嬉笑着拍拍甄保长的肩头说道:“俺要是战败了,你这老混蛋就替俺向你的日本爷爷跪地求饶!等到公鸡下蛋俺请你喝酒叨肉!”
“你这兔崽子说了不算!你这兔崽子说了不算!你这个胡说八道的混蛋!”甄保长跺着脚骂起了黑蛋。
日本武士浪人用明晃晃的东洋刀指着黑蛋的鼻尖儿,“你地明白?你地统统地明白?你地害怕地就跪下地!”
“你地害怕地就给爷爷跪下!跪下爷爷放你一马。”黑蛋挺着腰杆儿仰着头脸,故意向前把鼻尖儿挨着日本人的刀尖儿。
荷花儿在人群里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泣一边自责起来:“都怨俺啊!都怨俺啊……要不是俺来卖这点儿不值钱的鸡蛋,哪会出这样要命的事儿啊……黑蛋要是被日本人杀了,他的孤身老娘可咋活哇……”
旁边有个好心的老大爷就劝荷花儿说:“别哭了……别哭了……卖羊的是你的啥人儿?”
荷花儿抹着眼泪答道:“他是俺的弟弟。”
老大爷“唉”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儿接着说道:“你一个弱女子哭也没用哇!你没看到连这个村庄的保长都向着日本人,周围那么多壮汉,没一个敢站出来帮助你弟弟的……如果大家都围住这个日本人,别说动家伙儿,一人一巴掌就能把这个日本人揍成烂泥!”
这时日本武士浪人收回倭刀,向翻译说起了日本话。翻译告诉他:这个卖羊的中国人都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说他不害怕你。
日本武士浪人听翻译说罢突然用倭刀指向保长,甄保长吓得哆哆嗦嗦后退起来……“你地胆小鬼地!快快地给这个勇士找个这样地长长地刀来!”
甄保长带着哭腔为难地对翻译说道:“这里哪有这样长的刀哇?集市上有卖杀猪杀牛杀羊刀的,没有大日本帝国老爷这样长的杀人刀哇!”
翻译对日本浪人说这里没有这样长的刀,日本武士浪人听了就把倭刀交给了翻译,用日本话说道:“对方地没有刀地格斗地不公平!我们地空手地格斗!”
这时跑开的壮汉们看到日本人放下了长刀,就壮着胆子伸着脖子又拥挤着围拢过来看热闹。
黑蛋这时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对日本武士浪人大声叫道:“你这秦始皇孙子的孙子,你不就是有一把烂铁片吗?!老子土匪的枪炮都不怕,难道还惧怕你这玩意?!拿上你的烂铁片放马过来吧!”
日本武士浪人听了翻译出来的日本话,气得又呀呀怪叫起来,迅速紧了紧腰带,双手把紧握的拳头举在头顶,“唰”地摆动宽大的衣袖,紧接着把双拳放开成虎爪形状,“嗷”的一声大吼,张着大嘴做了一个饿虎扑食的动作。
那些像害着恐日传染病的壮汉们,又吓得“喔!”地不约而同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人群像退潮的海水向四周撤退开来。
黑蛋的老山羊惊吓得后腿蹬地前腿腾空竖起身来,日本武士急转腰身从翻译手里猛地夺过倭刀,“呼”的一下斜着刀刃向公山羊脖颈砍去……只听“噗”的一声,羊血窜得老高羊头滚在地上,四只羊腿痉挛踢腾不止,黑蛋手里剩下一条染着羊血的“阴阳夺命鞭”。
日本武士发疯似的狂笑起来:“我地让你地看看!我地手里不是烂铁片地!”
黑蛋眼里喷射出怒火,还没等日本人笑完,他一下用脚从地上勾起血淋淋的羊头,突然发力向日本武士浪人的脑袋上砸去。
日本武士眼疾手快迎面一刀,老羊头在空中被劈成了碎血块儿,山羊的脑浆像水豆腐粘上了辣椒面儿、礼花般嘭溅开去。
日本武士又得意地狂笑起来,他不慌不忙向翻译要了一枚银圆,“我地不白杀你地羊地!给你地补偿。”他把银圆不屑地向黑蛋扔去。
黑蛋并不答话,迅即飞起一脚把银圆像箭一样向日本武士脑门儿踢去。日本武士闪电般迎面一刀把银圆劈成两半儿。